“王妃弹得真好听啊!”百灵给小院儿收拾完最后的东西,隔着门帘看小院儿坐在博古架前簌簌弹奏的画面,觉得这样惊世的容颜,这样动听的琴声,是她这辈子能领略的最美的意境,眼神也陶醉迷离起来。
千慧也跟着一笑,用手肘轻轻戳一下百灵,让她回过神来,小声说:“王妃琴技绝伦,京中谁人不知。不过啊,你也得看那把宝琴,是谁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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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昌帝此时正端坐在湛王府的前厅,他穿着玄色的常服,亦没有带冠冕,完全是微服,身边只有大太监李明和两个侍卫守护。
方才,他来时,让宫里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亦没有到后院的马厩,就是竭力避免惹人耳目。
门子甚至把他当成了一般的访客,去奏请了海升公公。海升到了前厅,得见真龙面容,整个人都愣住了,急忙三跪九叩,惊得所有前厅的下人都跟着跪地行大礼。
海升给一个小内监使一个眼色,让他去后院给郑澜报信,随后大张旗鼓好一阵折腾,又是命人烹王府最好的茶、焚最好的香,又是安排灯火和侍女。
恒昌帝皱着眉头,只让他们都不要忙碌:“夜半时分,不要瞎折腾了,去把子流那个混账给孤喊过来,孤倒要看看他整日忙些什么,圣旨也敢违抗!”
其实海升也知道,他这样折腾,只不过为了给湛王殿下多腾出些时间。上午恒昌帝宣他觐见,他是回绝了的,恒昌帝不可能不清楚他因为不想进宫而扯谎,所以干脆微服出巡,杀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此刻,万万不能触怒龙颜。
就在恒昌帝等待的时候,湛王府后院传来了簌簌的琵琶之音,恒昌帝在百花宴已经听过小院儿的技艺,此时判断,除却湛王妃,府上不会有人能弹得这样好。
“王妃弹奏的是什么曲目?”
海升哪里知道,只好推说:“王妃入府以后,这是第一次奏琴,奴才粗蠢,并不清楚。”
恒昌帝少年时于音律上十分得意,郑澜的生母也正是因为一曲绝佳的琵琶,承得恩宠,他自认为天下没有几首琵琶曲是他没听过的,因此觉得王妃此时倒像是即兴的演奏。但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因为这把琴的音色之好,天下无两,只能是他御赐给郑澜生母的那把“鹤唳”。
此时郑澜款步进来,恒昌帝见他穿着一身雪色的常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玉带,一副十分居家的样子,分明就不像是在外面忙碌过的,忍不住想要骂儿子。
但是,小院儿的琴音悦人耳,郑澜甚至没有给他行礼,自然而然地端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端起海升递过来的三才盖碗喝茶。
海升瞧着父子二人赏琴的神情,如痴如醉,眉目之间的神似,在此刻格外明显。
一曲渐歇,恒昌帝和郑澜都回味了一息。
郑澜才悠悠开口,“圣人怎的半夜微服出巡?”
恒昌帝眉头拧着,“孤是你老子!不行礼是要造反吗?”
郑澜这才起身,佯做端正地跪地行礼。恒昌帝看着他霁月朗朗的样子,山眉海目真是漂亮,拧着的眉头遂舒展了几分。到底,这个不肖子,就在数日之前,救下了他的性命和江山。
“起来吧,别装样子给下人看了!”恒昌帝用温柔的语气说严厉的话,海升等下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郑澜起来,坐在椅子上继续悠闲喝茶。
恒昌帝微微叹一口气,让下人全部退了下去,厅内只有父子二人,良久,恒昌帝才对郑澜说:“这件事,多亏你。”
又沉了一息,想到及日前差点被自己的太子毒死,恒昌帝的眼神流过一丝颓败的神伤,对郑澜道:“孤知道太子一贯不让人省心,却没有想到在储君位置上待久了,也会忍不住谋逆。”
看着老父亲的伤怀,郑澜面容没有波澜,却似乎是宽慰道:“大哥被猪油蒙了心,可是他做坏事也没有章法,故而儿臣才有周旋的余地。”
“多谢你,引而不发,暗中护孤周全。从前总觉得你性情乖戾了些,实则你还有分寸,也是孤误会了你。多谢了。”将对太子的失望掩去,恒昌帝看着郑澜的眼神恢复了慈爱。
郑澜微微颔首表达不客气,继续吹着手中的茶碗。
恒昌帝无奈,走过去,轻轻夺过他手里的茶碗,搁置到旁边的小茶几上,对郑澜说:“东宫虚悬,边界战危,你既然有雷霆手段,就出山帮帮为父吧。”
郑澜抬首一双明眸望向恒昌帝。宫变之后,他接连几日都在处理宫变的善后,鬓边又白了几分。他说“为父”,而不是自称为“孤”,他用了祈求和期待的语气,而不是命令与呵斥,他深夜亲自轻装简从地微服出巡,而不是冷冰冰召他入宫……他做了一切父亲可以做到的真诚,就是期待最有才能的儿子能够入仕,帮助他、辅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