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了“大度的主母”这几个字,觉得愉妃这摆明了指桑骂槐,想要治她几句,却又怕得罪恒昌帝,便欲言又止。
“娘娘谬赞。”小院儿不卑不亢地回应,“淑媛自知资质平平,更不敢恃宠而骄。今后府上若有了新人,臣妾定会温柔恭顺,不争不抢,令府上齐家和睦。”
温柔恭顺,郑澜听着这四个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在厚山茶叙那种地方都敢叫板烧房子呢,果然是个女骗子。
“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恒昌帝点点头,“愉儿说的也对,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寻常,更何况是皇子王公。不过,子流今后要是真的欺负了你,不必回娘家告诉你父亲,孤先一定给你做主。”
听完恒昌帝这话,皇后心下更加不悦。这几年愉妃已经专房专宠,都快骑到她头上了,王府娶妻行礼,是给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拜礼,哪里有宠妾多嘴的资格,偏偏皇帝由着她。
可是皇后嘴拙,正不知道怎么揶揄愉妃,才不会得罪恒昌帝,脸色难堪得紧,其他嫔妃暗暗看皇后的笑话。
气氛有些微妙,郑澜却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开口:“母妃不必操闲心了,本王今后不纳妾,府上只有正妻一人。今日正好让父皇和母后也做个见证。”
一屋子人,都惊讶地看向湛王,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大郑开国五世,还没有一个亲王不纳妾,尤其是这话从湛王陛下嘴里说出来,格外不协调。但众所周知,湛王虽然行事虽然有些不羁,但却是个极为守信的人,说话是有一句算一句,从来言出必行的。
“迎娶王妃之前,本王已经恶名昭彰,勾栏瓦舍处处留情。可是王妃温柔恭顺,仪行式是,有了王妃,再看任何女子,都是庸脂俗粉,提不起兴致。”郑澜看着小院儿,说到“温柔恭顺”四个字的时候,格外想从她脸上看到被戏弄的窘迫,却没有得到什么表情。
于是,郑澜接着说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在儿臣看来,娶了正妻还纳妾的男子,倒不如留恋风尘的人光明磊落。”
交泰殿一下子安静了。
最后这句话,真真是打在恒昌帝脸上。一屋子主子奴才,包括皇后都惊恐地看着恒昌帝,皇帝虽然性格仁爱宽和,可毕竟是帝王,如此冒犯和讥讽,也是会触怒龙颜的。
“啪——”恒昌帝眼前的茶杯碎于座前。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殿内空气都凝滞了。整个天下,恐怕只有湛王殿下敢这样气他。
“混账东西!”半晌,恒昌帝气鼓鼓的憋出四个愤怒的字,咬牙切齿的,“孤当年就该掐死你这个不肖子!”
小院儿呆呆地看着父子二人的神情,很好奇他们的关系。父子之间本来是至亲至爱,可他们为何如此敏感?即使是表面的慈孝,也薄如蝉翼,不堪一碰。
她想起来陶娘子跟她说过郑澜的身世,他的生母是教坊司出身极为卑微的歌女,生下湛王之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若非恒昌帝仁爱不忍,可能郑澜根本就活不下来,更别说培养成如今如今这般才学丰赡,气质清朗的样子。
但是身世和生母,一定也是这对父子之间不能碰触的伤心事吧。湛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在讥讽恒昌帝的不负责任吗?看起来是这样的。
原来,做皇子也有做皇子的悲苦。原来,地位崇高的湛王和她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人呢。
小院儿想到这里,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她强迫自己清醒一点,自己是个赝品,是个假货,是个正犯着欺君之罪的人,要小心翼翼避免万劫不复,最好万无一失地逃出生天。自己怎么能,又怎么配可怜郑澜呢。
正胡思乱想着,郑澜轻轻起身,向上首的帝后行一礼,牵起小院儿的手,对还在气头上的恒昌帝说:“多谢父皇指的这桩好婚姻,儿臣感恩不尽。时辰不早了,不敢叨扰父皇母后,儿臣携妻告退。”
小院儿才反应过来,跟着行礼,道:“儿臣告退,恭祝父皇母后四时吉祥,福寿安康!”
恒昌帝的愤怒浅下来,年迈的眼神里甚至浮现出一丝不忍,道:“看在淑媛面子上,懒得和你这个混账东西计较!去吧。”
愉妃看一眼恒昌帝,心里浮现出一丝忧虑。她最能看懂皇帝的心思——这老头子究竟是多喜欢郑澜,才能三番五次容忍他的顶撞和冒犯。到底九个儿子里,最疼爱最器重的根本就不是东宫那位吧。
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恒昌帝一天比一天年迈了,她年轻貌美,这两年独得恩宠,风光霁月,却始终无所出。皇后可以有一天变成尊荣无尽的太后,无论皇座上的后来人是谁。而自己的未来又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