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崎道:“你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海汉与大明相处融洽,我们也没有入侵大明的想法,但作为一个国家,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大明的承认。我也明白熊大人所担心的是什么,但关于琼州岛的主权归属问题,我认为我们可以用磋商的方式与大明妥善解决,相信朝廷一定会有某些诉求,是海汉可以作为交换条件来满足的。”
罗升东听完之后并不太明白宁崎的意思是什么,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些官员拿腔拿调兜圈子的说辞,熊文灿和宁崎都是如此,想说的话又不直接说,总是要拐弯抹角地表达出来,让他很是费脑。这种话他又不敢乱猜,万一有所误解,那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宁崎看他一脸迷茫,心知自己所说的话大概是没被对方所理解,便换了个说法向他提问道:“近两年大明国内的形势,你清楚吗?”
罗升东应道:“三亚这边出的各种报纸,在下从来都是一期不落,全都认真看过。大明这两年……的确内忧外患重重,朝廷应对起来也很吃力。”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憋在嘴边没说——若非大明自顾不暇,哪会轻易让海汉在南边这么毫无阻力地发展起来。
1633年,农民军在河北、河南、四川几省四处作乱,大明各地官府和驻军忙于围追堵截这些乱军,包括福广在内的多省都调动了军队参与围剿,但效果却并不理想。而同期后金在关外攻下了大明在辽东的最后据点旅顺,为后金带兵的将领便是先前从登莱渡海叛逃去东北的孔有德等人。
1634年年初,农民军便攻占了四川夔州,受土司秦良玉率军阻挡之后,又自川陕之间的关隘阳平关杀回了陕西。而张献忠所率部队自河南、商洛西出武关进入汉南,会合了自四川返回的农民军,让官军的剿杀作战再次失去了作用。而在即将到来的四月,已经半年多没下过雨的山西、陕西两省即将发生大规模饥荒,届时又将是一场官府无法遏制的大乱。实力日益强大的后金军在这一年中也不会闲下来,到下半年就会多次入侵宣府、大同地区,让大明在北方的兵力更显捉襟见肘。
对于国内作乱的农民军和国外虎视眈眈的后金,大明都没有找到彻底的解决办法,只能是见招拆招,疲于奔命。在这种情况之下,以熊文灿为首的广东官场才敢大着胆子试图隐瞒琼州岛及海汉的现状,因为这些官员也很清楚,朝廷目前没有办法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南方,即便知道海汉在这边有些不规矩的动作,也难以采取有效的措施。
关于大明所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在三亚出版的几种纸媒上都会有不定期的报道。这些新闻稿基本都是来自海汉的数据库,根据史书记载改编而成。虽然福广两地有很多人的命运都已经因为海汉的出现而改变,但内地和北方受到的影响却并不明显,历史依然是沿着原本的轨迹在发展,所以这些根据史实改编出来的新闻稿倒是基本能中个七八分,而且时效性比朝廷的邸报高多了。
罗升东虽然没多高的文化,但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三亚这边所有官方出版的纸媒,他都定了一份,最关注的便是大明国内的新闻和海汉推出的各种新政,而海汉的新闻稿往往还会对大明发生的战事加以评述,角度当然是以批判居多,借以彰显出海汉治下的安定与富足。因此对于近两年的大明局势,罗升东也有着比较清楚的认识和了解。
宁崎点点头,继续说道:“大明现在的局势,就如同一间四处着火的房屋,只靠自己的力量已经很难扑灭火头了,得有人帮着递下灭火的水盆才行。”
罗升东这下就回过味来了:“宁首长的意思是……海汉向大明提供……军事援助?”
宁崎笑着应道:“你觉得这可行吗?”
关于海汉对大明的军事援助行为,罗升东其实也并不陌生,从海汉派兵到广州番禺县剿匪,到后来援助福建军方对抗十八芝,海汉对大明提供军援的次数和规模一直是呈现逐年上升的态势。而且甚至连海汉现有的领地,也有大半是用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大明手中拿下的。想当初海汉派部队进入琼北,就是打着剿匪的口号去的——当然那支突然攻入琼北而且势如破竹的海盗到底是什么来头,其实罗升东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罗升东凭借走私运盐的买卖发了家,这几年在三亚、海口、香港、广州等地皆购置了房产,以便于他到当地办事时居住。这些宅子也全都配备了管家佣人,把王管家调去广州,再把当地的李管家换到三亚来,这大概便是罗升东所能想到最妥当的处理方式了。周恒行日后忘了此事也就罢了,但万一哪天他想来又过问此事,罗升东已经对此进行了处理,起码也能有所交代。
罗升东这一路舟车劳顿,处理完这些事情也有些乏了,让王管家退下之后,翻看了一会儿账目就已经顶不住瞌睡了,回房一觉睡到了天亮。
不过一大早,胜利堡便来了信使,让他上午到民政部去报到,宁崎将会抽时间会见他。罗升东这下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赶紧让下人去烧水,准备抓紧时间沐浴更衣出门。现在不比早几年的时候,罗升东想要见到执委会这几位大人物也十分不易了,一样要先报备排期,等大人物们的日程有空了才行。而且海汉立国在即,今后这些大人物都是如同君王一般的地位,想要得到觐见的机会可就更难了。
这次能够借着公务的机会与执委会的大人物碰面,罗升东自然是十分珍惜,连泡在澡盆里的时候都在考虑着等下如何措辞与宁崎交流。除了公事之外,他自然也有个人的一些打算,想要借此机会获得宁崎的指点意见。
罗升东急急忙忙地收拾停当,下人早已经雇来一顶轿子等在门外。罗升东走到门口,侧头一看见王管家寸步不离地跟着后面,想了想道:“今日你便不要随我去了,照我昨晚吩咐的,早些离开此地。”
王管家听了也没再多说话,颤颤巍巍地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吩咐两名家仆跟着罗升东出门。
罗升东赶到民政部外时,这里倒还没有上班,这才让他缓下一口气来。他来早点多等会儿没事,要是来晚了,让宁崎等着他,那可就是罪过了。
罗升东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人出来通知他进去。罗升东进到办公室里,见宁崎正伏案疾书,便没敢做声,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候着。等了许久,宁崎才停下手里的事情招呼他道:“罗总兵来了啊!坐坐坐,站着干嘛,坐下说!”
罗升东连声应着在椅子上坐下来,不过也只坐了半边屁股,谦恭地说道:“适才在下进来看宁首长正在忙着,就没敢出声惊扰。”
宁崎命人给罗升东上了热茶,这才切入正题:“你昨天送过来的密信,我已经看过了,事情办得不错。不过有些细节还需问问你,所以今天请你过来会个面。”
罗升东道:“此乃在下分内之事,自当尽力完成。”
宁崎对罗升东表现出的谦卑态度还算满意,点点头问道:“这次去肇庆与熊大人面谈时,他是否跟你提过写在信里的内容?”
罗升东不明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熊大人当日说,海汉各位大人都不愿看到岭南再起兵戈之乱,这是好事,但立国一事,还是希望各位大人能慎重处理,勿与大明起了龌蹉,伤了一直以来的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