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页

梵清惠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目光投往脚下翻飞的河水,叹道:“宋缺你还记得你我初次邂逅的情景吗?”

宋缺露出祥和的笑容,道:“当然记得。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那时我还是个藉藉无名之辈,‘霸刀’岳山的威势却如日中天,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碧秀心尚未出山,陈朝尚未被杨坚消灭,你也不是静斋之主,刚踏足尘世进行师门指定的入世修行,但你对我另眼相看,与我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

又满怀感慨地道:“人说三峡峡谷与大河相同,既有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秀丽幽深的巫峡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峡,为长江之最,这只是无知者言。大河的周围奇景在前段,而金沙江内的虎跳峡,长达十数里,连续下跌几个陡坎,雪浪翻飞,水雾朦胧,两岸雪封千里,冰川垂挂、云缭雾绕,峡谷纵深万丈,几疑远世,才是长江之最。我的船就在那里沉掉,当我抵巴蜀转乘客船,在那个动人的夜晚于舱板遇上清惠你。”

他的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从未试过主动和任何美丽的女性说话,可是那晚却情不自禁以一首诗作开场白,令我永恒地拥有一段美丽伤情、当我以为淡忘时却比任何时间更深刻的回忆。”

梵清惠明眸中现出醉人的神采,轻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此诗因景生情,因情写景,情景交融,背后又隐含人事变迁的深意,我亦因它而明了宋缺你对时局敏锐的洞察力。”(此诗为宋末蓟北处士所作《和水月洞韵》,黄大借送与宋缺)

宋缺道:“那时杨坚刚受禅让,成为北朝之主,无论在政治上或军事上均远胜南朝陈叔宝那个昏君。你做出以北统南将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的论调,我则认为谁统一谁,始终是个此盛彼衰的问题,我宋缺从不肯承认历史的发展有其不可逆改的必然性,政治、武功和手段是决定历史的直接因素。这种南北分歧、思想差异使你我分道扬镳,直到碧秀心为石之轩那奸徒所辱,我与解晖欲寻他晦气,你再度下山,我们才重逢于道左,中间已隔了十余个年头。”

梵清惠道:“此时你已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刀,更登上阀主之位,整顿岭南,拒隋军于苍梧,迫使杨坚求和,封你为谯国公。而我则为静斋之主,青灯古佛,韶华不再了。”

宋缺默然。两人不能结合,何尝不是他生平憾事?

梵清惠忽道:“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

她含糊其辞,宋缺却听的明白,平静地道:“我是迫不得已。”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当然不是仅仅见了两面!

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灭南陈的第二年,宋缺单刀抵京,与文帝杨坚有了一次短暂而私密的会晤。知情人除了独孤皇后外,还有梵清惠!

宋缺见到梵清惠完全是个意外,起初他看到的只是个背影,令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背影,随后果断地违背了对杨坚的承诺,没有立即返还岭南,而跟踪她到了乐平公主府。

两人隔着纱帘倾谈一夜,没有问对方是谁,没有议论朝政,像个知交好友般只谈风花雪月,彼此内心深处的秘密都无一例外地剖析给对方,第二天天明时,他们就是全天下心灵最为贴近的人!

宋缺没有留下承诺,因为没有必要,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他心悦如狂,感觉天地从未如此刻开阔。即使因此而暴露身份,引来北方黑道排名前三杀手、净念禅院禅主了空的师兄了缘大师、隋宫影子太监的连环追杀,最终在秦淮河畔倒在接应他的兄弟“地剑”宋智怀里时,他还是那么的充满激情,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

梵清惠微笑道:“好一个迫不得已!宋缺!你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人!陈亡后你受封国公,我厚着脸皮求父皇赐婚,并辜负师尊信任,拒绝接任斋主之位,你……你为什么要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