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没有答他,只点了下头,便依旧盘腿打坐,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早醒来,阿一正要郑重去道个谢,那人却已经不见了。篝火早就燃烬,只剩点点黑灰,证明着昨晚并非一场梦。
黑灰边,还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铜板。
很奇怪。
第三次再见那道士,是在河上一艘渡船。
阿一是要沿河去另一个地方,他靠之前道士留给他的铜板上了船——他一直节省着,至今没有花光。
阿一一上船便瞧见了。那道士便坐在乌篷船内的角落里,正和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说话。那孩子很是闹腾,在女人怀里呜呜呜地嚷着,伸出小胖爪想去抓那道士。
阿一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第一次听见男人说话。
比他猜想的还要好听。很低沉,很安静。
说一个人说话很安静?好奇怪的形容。但的确是这样的感觉,因为他总是在倾听对方说话,然后简短地回几个词。
而别人也并不会觉得被怠慢。因为他是很认真地在倾听,然后给出回答。
阿一听见从女人询问道士去哪,他们聊到了今年庄稼长势,然后再谈到育儿心得。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居然聊得好像他们是住一村的邻居。
阿一几次张嘴,犹豫了很久,也没能搭进话。
男人和他一起在某个栈口下了船。
阿一终于等到机会。
在熙熙攘攘的栈口,他仰起小脸,小心问那道士:“道长,您是不是……在跟着我?”
道士垂着眼看他。
安静了一会儿。
阿一身高只到他腰间位置,鼓足勇气轻轻拽住道士的衣角。
纤长的眼睫眨了几下,阿一低着头:“您是不是……我爹呀?”
道士弯下腰,眼睑下压因而显得脸色微沉:“什么?”
阿一被吓到了。尽管这样,他也没放开那只拽着衣角的手,而是重新问了遍:“道长,您是我……爹吗?”
二人之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道士蹲了下去,摁着他肩膀,神情忽然很认真。
“记着,我不是。”
阿一:“那你为什么……”
道士:“顺路。”
阿一眨了眨眼:“我们顺路吗?”
道士因为蹲着,高度和他几乎齐平。点点头,笃定的:“很顺路。”
阿一怔怔看着他眼睛。
他发现道士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偏深的灰色。灰色显得浅淡,如同蘸多了水的墨。深色却衬得幽远,让人并不能一眼便望到眼底。
这次,他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