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良久,道人淡淡垂眸:“贫道师从……终南山紫虚观。”
衣轻飏一怔。
他心底飞速计算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紫虚观在六大派中资历最浅,开山到郑允珏那一代也才四百多年。第四世的衣轻飏,也正身处四百多年前。
这样便要细算时间,阿窈如今十六,而紫虚观的创立还要在三年以后——玄微游历人间,点清鹤子为徒,在终南山为其讲授大道七日七夜,清鹤子才开始创立紫虚观。
所以,这个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现在压根就没有紫虚观。
这是大师兄现编的一个地方?
衣轻飏看着缓步离去的道人,背影冷淡,步履平静,他有点怀疑——这么平静的大师兄,居然刚刚脱口而出了一个胡诌的地名吗?
玄微遣元神下界,不存在师从什么道观的说法,他本就并非凡间人。看来为了哄小姑娘高兴,随便诌了个道观名。
衣轻飏品了品眼下阿窈心底那点小雀跃,她正在暗暗牢记这个观名,不自觉一点醋味便涌上他心头。
大师兄为了哄小姑娘居然可以撒谎?大师兄平时怎么教诲他的,诚实呢?坦率呢?不打诳语呢?好呀,真的好呀。
好呀好呀好呀。
好大一个醋坛子被人踢翻了。
——
衣轻飏横着眉,冷眼睇着这小姑娘。
即便这小姑娘就是他自个儿。
他看着小姑娘一天天病愈,开开心心给远嫁燕州的长姐去信,说自己自那日后已然康健。小姑娘身子虽仍虚弱,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受那位救命恩人嘱托,她渐渐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行事说话更加平和,很少再有事物引她心境起伏。这与现在动不动翻坛子、暗暗醋自己的衣轻飏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偶尔还会藏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看来,将来写话本的手艺就是来自这时的熏陶。
看多了,就看出套路来了,无论哪种开局,这类话本子的结局往往是才子考取功名,逆袭人生,衣锦还乡迎娶佳人。
看魔怔了,小姑娘就自己做起梦来了。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那晚正睡意沉沉,忽然感觉有个奇怪的梦钻进自己脑海。
梦里,这小姑娘不仅长高长大,考取功名,成为高骑白马的红衣状元郎衣锦还乡,还跑去了终南山,寻到那位救过她的玄衣道人。
衣轻飏还记得自己看见火红嫁衣的大师兄时,那一口气险些呛死在喉咙里的感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印象深刻。
他由衷生出实感,这小姑娘确实曾是自己。
因为这梦,深得他心。
梦嘛,想一想而已,想啥别人也管不着呀。
一面唾弃自己呢,一面还盼着小姑娘多做点这种梦,但渐渐长大的阿窈这种梦却少了,她开始接触现实,自己是女子,并不能考取功名。况且找不找得到恩人,还是二话。
这话本子的开局和发展都稀碎了。
既无法科举,阿窈便学着画画。她画初春的芽,仲夏的荷,秋尽的枯枝,冬日的暖阳。也画她爱的人,五个姐姐和莫姑姑。
也偷偷藏下,她画的玄衣道人赏雪图。纯粹的一黑一白,赏心悦目。
衣轻飏觉得这画还可以再添句诗,一句他再熟悉不过的诗。想想,小白花兄应该和小姑娘最聊得来。
光阴总非无忧无虑。几个姐姐大了,到了寻觅亲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