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沈南宝所预料,又出乎沈南宝所预料。
在刘待诏将顾氏画像拿下去半柱香的光景,沈南宝前脚送走了祖父母,后脚就迎来了张太监,依然是那个笑貌,依然是那个塌腰,只是那双眼珠瞧沈南宝时愈发的恭敬了。
“姑娘,官家请你过去。”
沈南宝点了点头,深纳了一口气,像头一次上场的戏角儿,对未知的一切充满的憧憬和忐忑。
但这样的情绪在再次踏进那个宫殿,再次瞧见官家的那张脸时,便如逝水匆匆东流尽了。
她还是如先前那般俯首在他跟前,“拜见……官家。”
她说得很艰涩,仿佛要用这样的声调把自己遭受的那些苦楚全盘展示出来,也因而叫书案另一边的官家听着,有些怅惘,也有些怆然。
“好孩子,快起来罢。”
他停了一停,喉咙滚了数下,才方哽声道:“是我不好……叫你受苦了这么些年。”
袖笼下的手轻轻攥起,内心的巨涛却已经卷起千尺高,一个不留神,那些浪头便要从嗓子眼拍到眼梢,沈南宝翣了翣,抬起头却是懵懂地看他。
纳罕,吃惊,却也掺杂着一股疏离。
这样的样貌看得官家揪了心,又是一阵疾疾的咳嗽。
张太监见状忙忙迎上跟前,手忙脚乱端起一杯茶,“官家先喝口茶把气儿喘匀净了!茅疾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太动情了!”
官家点点头,嗓子眼被什么拎住了,灰暗而轻飘,绝细的一丝,“我晓得。”
然后就是咽水的声儿。
一咕噜,便是沈南宝的一个心跳。
张太监瞧沈南宝依然沉默的跪在那儿,一壁儿替官家抚顺着气儿,一壁儿道:“姑娘,官家身子不爽,您体谅,也容小的替官家说——”
张太监看了一眼官家,见官家不作声,默允这事,便才开了口,“这是您的爹爹,姑娘还不快快叩见。”
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么说,心难免还是会‘咯噔’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也席卷了上来,这次再也忍不住了,沈南宝终于哭了起来,伏惟在地上,把头狠狠射下去,直埋进栽绒毯里。
“小女南宝,拜见爹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让官家听着仿佛扑进了尘梦的网子,免不了的恍惚,坐在圈椅上,隔了半晌才抬手让她起来。
“你舌头上有伤,就少说点话,昂?”
末的那一声,短促,轻浅,带着试探性的发问,却充满了她心里对父慈所有的向往。
那本来就压制不住的难过,这会儿夹缠着喜悦,愈发的兜不住了。
旁人因而看见伏在那偌大栽绒毯上,她细弱的身子一挫一挫,恍惚是遇着了灯火跳跃,不住的在那儿影颤。
看得官家心头一动,咳得愈发厉害了。
张太监见状忙忙向外吆喝张安,“快叫宫人沏茶来。”
官家却摆摆手,一双眼却盯住了沈南宝,“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有,但是太多,抽茧剥丝的话,也不晓得会问到哪一阵儿去,沈南宝瞧了瞧官家发白的脸,俯首道:“有,却不急,等到爹爹好全了再问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