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盏注进黄澄澄的茶汤,伶仃的茶梗漂浮其间,像极了漂泊的扁舟,具备一切可歌可颂的诗情画意。
但陈方彦没顾得上欣赏,绿葵推过来的那刻,他便扽过盏呷了口,茶是酽茶,蔓上舌根尽是苦涩,刮得嗓子也格涩了起来。
“还是说,五姑娘你是因为其他?”
末了哼的一声笑,冷冷的,充满嘲讽,听得沈南宝怒了,“陈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问?”
她怒,他也怒,放在膝上的拳头甚至捏得咯咯作响,可是他到底没撒气,脸涨红了一会儿,复才大叹一声,“我不愿见你这样。”
声音掺杂着无边的落寞,没叫沈南宝消气半点,甚至堂而皇之地起了身,踱到屏帘后面背对他,“陈大人既不愿见,便快请回罢,省得我杵在您面前,扎您的眼。”
陈方彦被她说得撮火,站起身,刺白的天光因而被他挡在了身后,刚刚还通透的屋子堕云坠雾般的,一霎幽暗了,他问:“你是不愿见我,还是不愿面对事实?”
沈南宝垂下眸,眉心拢下巨大的哀愁,“你说的不是事实,我不信你,我只信他,他说了让我等他回来,我等着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闷拳,呼吸都顿挫了起来,陈方彦忍不住蹙了眉,“等?”
沈南宝听到他胸腔震动发出来的短促一声笑,“你还等什么?等他拿着官家的口谕,将你请进萧府做二姑娘么?”
陈方彦语气铿锵,“你别拿信不信这套说辞来搪塞我,你不是不信我,也不是信他,你就是不愿相信,相信这摆在眼前的事实,你就是萧弼和顾氏……”
他窒了下,一霎戛然住了声儿。
不为其它,只因她转过来的那双眼,即便隔着朦胧的光线,仍然瞧得一清二楚的泪。
他听到她无望的凝噎,“我不信你。”
还有那一遍又一遍,隔着一层泪的再三强调,“就算这是事实,我也只等他跟我说。”
陈方彦突然想起前世,隔壁巷子的乌大人宠妾灭妻,妻子方氏却仍日日枯守着,磐石般的等待着,可最终,没等来乌大人的回心转意,最终等来的只是妾室诋毁和栽赃,和一个下堂妇的身份。
她听闻了,曾同他感慨,“若是有一日,你也这般,我绝不会像方氏等着乌老爷那样等着你。”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却还是顺遂她的问了一句,“那你会怎么办?”
她突然望了过来,清凌凌的眼睛里写满了郑重,她说:“我会走,走得干干净净,去喜欢别人。”
当初的笑谈成谶,而今回想过来,只觉得砰跳的心
心突然的像被虫子突然蛰咬了下,密密匝匝的痛了起来,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慌在胸腔蔓延开来,陈方彦忍不住走上去拽住她。
她却很快地挣开了。
正正是因这举动,刚刚还汹涌在她在脸上汹涌的悲情竟以摧枯拉朽之势杳杳不见了,她又如复从前那般矜重持稳的模样。
陈方彦看见她拿出锦帕,在眼梢掖了掖,掖干净了才抬起头,因哭过,眼梢还发着红,就这样看过来时,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况味,但她说出的话却无比的冷漠。
“陈大人的话我明白了,我现下还有事要忙,就不多送陈大人了。”
她说着,打了帘子走到隔扇,在廊下敛袍纳福。
紧跟其后的陈方彦,正正撞见了她屈着膝的恭送,那双低垂的眉眼,每一丝每一毫都写满了不容抗拒的疏离,也因而那衔了满腹的话语,便一如倒放的沙漏飒飒逝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