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知道,这事是荒唐的,这事是令他不可置信的,当然也必须是沈莳为洗刷自个儿冤屈的一通谬论!
见他侧头又要吩咐班直,沈莳一下慌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也记得清清楚楚,那年你才七岁,我和你父亲因着节下江南缫丝一事,不得不临危受命南下,也正是这么一趟,我们才碰见的顾氏,才有了那么些事,你当时还小,你可能还不记得……”
他怎么不记得!
当年那么恩爱的爹爹和母亲,不过是去了一趟江南罢了,回来之后却物是人非,父亲天天冷着一张脸,母亲则日日以泪洗脸。
正正是因如此,母亲得了痨病,终日病卧在窗。
他至今都记得那时母亲的房间,苦涩的药雾,雾一样的阳光,还有永远卧在榻上,一身月白中衣的母亲,她像废弃的废纸,被父亲人抛在那里,被父亲遗忘。
只有他记得,也只有他时常坐在床沿陪着母亲,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泣声,“他曾也是为我撞过南墙的,为什么都变了呢,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罢了。”
然后看着疏朗的日光铺在母亲的脸上,看着它在母亲的脸上交织出一张无望的网,看久了,便觉得就这么沉下去了。
萧逸宸惘惘的,这样的神情,落在沈南宝眼里,已然昭明了一切。
她这一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有什么堵在了胸口,一点一点涌上来,卡在了喉头,使劲咽了咽,没咽得下去,倒是漫上了眼睛,透过泪的壳,所有的事物都在颤抖,萧逸宸也扭曲成她陌生的模样。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垂下头,将那张一塌糊涂的脸埋到人望不见的地方。
可哪能够,萧逸宸一眼就看到了她,那么娇脆的一团,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就跟浮萍一样,充满了伶仃的况味。
忍不住的,他向她迈了一步,她却像受惊的猫,炸着毛地后退,那双红透了的眼睛瞪着他。
萧逸宸心瞬间像牵了道线,扯出细细缕缕的疼。
可她犹然不觉的,轻轻开了口,“殿帅不是缉拿……沈大人么?既是证据确凿,便拿了人快走罢。”
方才挡路的是她。
而今催人走的还是她。
换作从前他肯定会搭碴一句她这个小没心肝的。
但今天他只想逃,仿佛这片屋顶将要坍塌了,要倾颓了,即将要压死他了,所以他头也不回地勒令人走。
走罢。
快走罢。
走个干净,让她可以喘口气,也让她可以稍微搅一搅死水一样的脑子。
可是还没来得及搅,那一脚已经迈出门槛的萧逸宸突然转回了身,脚踩风雷的走到了她跟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揽过她,紧紧的抱住了她!
也因如此,沈南宝切实地感受到他的颤抖,也清楚的听到他惊惶的声调,“他骗你的。”
鬼使神差的,那些和他的回忆拉洋片似的从沈南宝眼前划过,却像巨大的碾子从心上滚过去,她再也受不住了,抬起手,用尽力气地回抱他。
“我知道,我不会信的。”
萧逸宸却抱得更紧了,“你也不许乱想!”
小孩一样的口吻,却听得沈南宝喉头更紧了,“好……”
她听到萧逸宸紧追而上的话,“你等我回来。”
眼底涩意一点点加深,不知怎么的,四肢百骸传来密密麻麻的痛,痛得她有点透不过气,开不了口。
她忽然而来的沉默,像一把大手捏住了萧逸宸的心,无边的恐慌在心底蔓延开,甚至浮在了脸上,他却不敢拉开她看她的表情,只能用尽毕生的力气,榫卯般的,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