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宸默了默,把这番话酿在肚子里稍微修饰了一番,滚出来的时候便别有一翻自吹自擂的意味,“五姑娘是看不起我的手段,觉得这点小事殿前司都能行差踏错,还是心里不爽,故意过来嘲讪我的?”
鼎炉里的火仿佛遇着了油,倏地熊熊热烈起来,落在沈南宝那双眸里,亡不旋踵的一烁,很快黑寂了下来,“殿帅,说得极是,是我欠考虑了。”
她似乎被说动,举止都透露出柔顺的意味。
萧逸宸很满意,毕竟二老早早就接到了府里,她若当下非要进衙去看,只怕会扑个空,到时凭她的足智定定是能猜出其中有他的手笔。
这样,他就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深然的眸子里映出她娇脆的轮廓,萧逸宸泄了口气,站起身去扶她,“说了这么会子话,五姑娘定是渴了罢,先喝口茶,等茶用毕了,你祖父母也出来了。”
那手下搀扶的孱弱胳膊轻轻地抗拒着,萧逸宸眯觑了眸,一道惊异的光很快的掠过去。
他转过头,唤了声未熄,“给五姑娘斟茶来。”
说完又觉不妥,改口道:“还是换凉饮子罢,五姑娘怕热,这一路过来少不得日晒火烤的,五姑娘定定热很了。”
这话撂下,珠帘那壁传来戛玉的笑,一只银雪似的细长指节伸出来,拨动玛瑙串成的帘幕,在那片稀里哗啦的响声里,透光的玛瑙折射出纷繁的芒,洒在来人的脸上,生动了她的眉目。
“幸好五姑娘同大人一般都怕热,不然小的现下还得指派长随跑腿买办了凉饮子来呐。”
未熄咯咯笑着,从珠帘那壁踅身出来,窄袖的短衣上托着一张云亭秀丽的脸,白净的肤色和丰腴的颊畔组合成一盘肥肉相间、鲜嫩可口的粉蒸肉。
旦见她眉目一舒,白洁的牙勾勒出灵动的意味,“五姑娘是喜甜还是喜酸?小的好准备妥当,别妨不得齁着您了。”
寻常不过的问候,只是或许在沈府鲜少经历,这当下被人如此奉为上宾,让沈南宝生出一丝局促别扭的心态,她不自适地蹙了蹙眉,“喜酸,我不甚爱甜的,平常就是吃点蜜饯也会齁着。”
未熄点了点头,还是矜着嘴角那点细小的梨涡,“既如此,小的就少浇点糖霜,多就点乌梅橘肉,这样吃起来要爽口些。”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萧逸宸,温和的笑容里添了些嫣然的况味,“大人也饮一些?”
星火的光亮照出萧逸宸精致磊落的眉眼,他在那片斑斓的辉煌里矜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么轻轻的一个举动,却让未熄笑容更盛了,直说:“那就照以往的来,甜点。”
未熄眼梢往上微微的一挑,冲着萧逸宸脉脉笑道:“就像大人说的,生活都那么苦了,平日里的吃喝就别那么自苦了,得多来点甜的。”
熟稔又亲昵的口吻,一霎柔和了萧逸宸的面目,嘴角极慢地浮起来一点暖意,“百八年的话了,这你都还记着,快去准备罢,别镇日插科打诨的了。”
未熄暧地一声退下,那长身细腰的背影转过隔栅,像跃出水面的鱼,在沈南宝眼里一霎不见了。
再上来时,托着两碟玉盏,相同的膏滋淋上不同的浇头,黏黏腻腻的是萧逸宸的,五彩斑斓活像进了大染缸的是沈南宝的。
那遵从了沈南宝意志的凉饮子,放了解腻的酸仁,琳琅满目地摞在上头,大概摞得太多了,入口不觉得凉爽反倒酸沁得牙齿打战。
沈南宝因而吃了一口就再没兴致吃了,转过手,放在一旁,抬起眼帘看着未熄正把盏递到萧逸宸的手边。
那细长的手指托着碧青色玉盏,窗口照进来一点光,耀得那手指芽尖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