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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燃+番外 兔子撩月 833 字 2022-11-03

来到武汉的这段时间,他的烟瘾发得很凶。每当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鲜活的面孔时,他除了抽烟来麻痹自己,就不晓得还能再做些什么。他在航校的教官,他的同期旧友,他的学长学弟,前一秒还在和他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血染苍穹。有人践行了他们的校训,驾机撞向了日方的军舰;有人单机迎战,却不幸被日机偷袭殒命;有人有人在迫降时不幸落入日军的阵地,不愿被俘而高呼着“中国无被俘空军!”,拔枪自戕……

还有许多人,甚至连尸首都同飞机一起被炸得粉碎,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也包括良凛然。

这个说好要做他伴郎的男人,先爽了约,也在2月18日的武汉空战里,在打下2架敌机后,落入了敌机编织的火网,被流弹击中,坠机而亡,为国捐躯。

现下,再也无人来抢他的信,无人再想要来看一看,他究竟给朱鱼写了些什么话了。

郭阡转过身来,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满心苍凉。初时还会为战友们的离去忍不住落泪;在为他们整理遗书时,痛心疾首地捶墙,可到了此时此刻,每一个生命的殒灭,已让他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们的航程结束了,可他还不能降落。他还要继续飞下去,奋战长空。

他明白,悲愤痛哭是无用的,带着他们的遗志升空作战,为他们报仇雪恨,才是他应当做的事。

可他自己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去年9月的南京空袭战,他的油箱被击中起火,他被迫迫降在长江之中,眉骨受伤。2月的武汉空战,他的座机再度被日机击中,他侥幸跳伞逃脱,但右腿也因此受了伤。半个月前,他又赴台儿庄低空侦查,遭遇偷袭。在与敌机对撞后,他再次跳伞,最终成功脱逃。

每一次都死里逃生,可幸运之神会一直这样眷顾他么?

他看着照片里的朱鱼,忍不住用手抚向她的脸。但这脸是扁平而没有温度的,像他的心一样冰冷。

良凛然不懂他为何从来不写遗书,那是因为他早已做好了打算,如若真的回不去了,便只发一封信给二姐,只让二姐一人知晓他的死讯,让她替他瞒住郭家人和朱鱼。

不给他们留遗书,才能让他们更快淡忘他。

他搁下了笔,最后看了一眼书写的信,将信塞入了信封,封住了信封口。

他弯起手指,封信封时,他手上无名指的金戒指在信封上浅浅划过,留上了一条淡淡的印痕。

于是他停下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戒指。离开她后,他在指环内侧錾刻了“归杭”两个字,随时随刻地提醒他:归航,归杭,一定要先平安归航,再带她归杭。

这枚戒指成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保命符。可今日他怎么看,都觉得戒指发出来的光,比平日黯淡了不少。

不愿再胡思乱想,他放好了信封,就熄了灯,翻身上床睡觉。

可辗转反侧,他怎么都入睡不了,眼皮就一直在跳,心脏还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烦躁之下,郭阡翻身坐起,又开了油灯,却总觉得有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他。

他凭着感觉望去,却见桌上放着的那张照片里,朱鱼在对他温婉地笑着,好像在问他:“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讲了么?我好想你呀,雁晖。”

呼吸一滞,他不由自主地下了床,拿起了那张桌上的照片,心潮起伏。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滑向了搁在一旁的钢笔,又旋开了笔帽。

翌日,下午2时40分,武汉至黄冈上空,响起了尖啸的防空警报。日军的航空大队自赣鄂边境而来,遮天蔽日,声势浩大地向武汉飞来。

武汉市民们听见了警报声,却没有躲去防空洞。二一八的武汉空战大捷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他们蜂拥至长江两岸,昂首观战,替中国空军呐喊助威。

面对日军这波来势汹汹的袭击,郭阡他们却镇定自若。几日前,他们击落了一架日军的侦察机,从飞行员身上搜到了情报,披露日军计划在4月29日袭击武汉,因为这日是日本天皇裕仁的生日,他们计划以这种方式向天皇献礼。

他们得知日军的计划后,此次派出了第3、第4、第5大队,苏联志愿航空队的45架战斗机也从南昌赶来增援。在日机抵达之前,各大队已编队冲向云霄,在天上编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静候敌机的到来。

郭阡的飞机悬停在中队的最前方,他驾驶的是一架刚从苏联接收来的伊15双翼战斗机。虽然依旧没有导航系统和无线电设备,但伊15的性能已经比霍克机超出了不少。

今日上机之前,他的眼皮还是跳个不停,右腿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但驾驶飞机,起飞升空后,他全然忘却了这些。他沉下气来,鹰隼般敏锐的目光穿透厚重的云团,直直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