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听不下去了,说:“来褔来福,弄口还有多远,太乱了这里边……”
家丁说:“不远,不远,说话就到!”
齐少爷没眼色,继续向下说:“我如今吃了亏才晓得佩服七爷。”
回头苦着脸对句洪才说:“不佩服怎么办?你还记得么?七爷说甚么来着?看,你不记得了,七爷说: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呐我的句爷呀!”
司马听的肉跳,他没有想到罗春娇设计的如此恶俗,这不是帮衬,这简直就是起哄!汗冒上来,掏出绢子擦了擦!家丁眼尖看见了,七爷热了么,热了好说。爽利扒开人群拐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细弄,人不多,前后稀稀落落几家店铺,仿佛一下子由上海掉进了乡间,几乎有些回转不过心神来,句洪才与齐福寿也像空气似的蒸发了,家丁也消失了,司马微微放下心来。
再看看月小姐,脸腮赤红,恓惶之下现出孩儿气,并且忽然仿佛是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那种。满眼望穿,急切想寻到小姐们。
有一时耳边传来呼唤声:“月儿、月儿……”声音仿佛来自路边的麻油铺。
月儿如逢甘霖,正要应声,却记起七小姐谎说她是姨妹,于是少气无力地应一声:“七姐姐,我在这里哩。”
那人扒开帘子一看,竟是别个——二十上下的一位妇人,只因天生小嗓,就差听了。
妇人道:“应哪个?哪里是我家月儿。”
月儿含羞带臊,以袖遮面,只不好说话。
司马说不妨事不妨事,继续找找。
月儿也便低头继续走,一双小脚,错乱地前行,司马晓得她心慌,已是内疚,又见她握着个绢子只管乱撞寻人,脚下穿的是一双绣花绿缎子鞋,上面给人踏了一脚,明显有个污泥鞋印,怪可怜见……
司马内疚,深感今日这些个事办得下作。
心想空山东床千万别要再放炮吓她了,此念刚起,只听‘通’的一声,仿似天蓬炸塌了,吓得月小姐面无人色。
可不是怎的,身后炸起了炮仗。
司马见月小姐吓得几欲昏厥,几乎上手护她一把,只是不敢。好在月小姐自己撑持住了,听听炮声未曾再响起,瑟瑟抖抖说:“哪里响这么大声噫……”
司马也没注意到她这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只是颇为关切地问:“没事吧,月小姐?”
月儿连摇头也不会了,吓的六神无主,只管问:“哪里响这么大声噫……”
司马说:“只是个炮仗,月小姐怎就这样吓怕?”
月儿说:因为幼时给炮仗炸过脚趾头,所以格外怕些。
司马一愣,“莫非月小姐缺脚趾头?”
“倒不缺,只是破了些儿皮。”月儿瑟瑟的,先是碎碎向前走了两步,后又停下,一只白手无所适从地抠着腕子上的小表,那种样子是个男人就受不住,司马看着简直眼里拨不出来。
过一时问:“现在没事了吧?”
月儿摇摇头,到底是脸灰着,瑟瑟地问,仿佛孩子问大人:“不炸了么?”
司马连忙说:“不炸了、不炸了。”回头唤:“空山,空山,东床,东床。”
唤时都不来,正要作罢,却都撇了炮仗赶来了。
空山举着袖子说:“有有有!”
东床说:“在在在。”
二人卷着长袍马褂,像那黄狗抢烧饼一样,也不管绊倒跌了狗牙,飞跑而来。
起哄!起哄!司马皱眉,也不好斥骂,说:“去,看看哪里放炮仗,作速停下,惊了路人却不好。”
合该造化低,牛马二人刚刚得令而去。司马回头时,春娇按着计策老远来了,夹着个水红条幅,端着个油绿画轴,走到跟前,故作巧遇,唤声叔叔,谄媚一笑,獠牙毕露,鬼见也要骇得跌跟头。
月儿未曾四顾,听得叫问,抬头一看,忽见春娇丑陋非凡,老大心惊,前行前不得,后退退不得,战兢兢,捏着绢子只管心抖。
司马见月儿吓怕,忙道:“不消生怕,这是我家侄儿,春娇少爷。”
月儿怯怯侧身:“好春娇,真个丑得紧!”
司马忙忙赔礼:“将就也是头一面骇人,看看就不丑了!”
春娇却不晓事,笑道:“哎?这位小姐可是浦东人,口音跟我家姑父相似!”
司马满心盛怒,恨这春娇,人都吓成这样了,还问什么问,哑巴我也要娶!
这时候七小姐九小姐总算寻来,老远望到他们,二人匆匆赶上来,近前后,九小姐陡地打了个寒噤,偏转开身,一句话说不出来,七小姐也给春娇吓了一跳,到底不至于惊心,过去捉住月儿:“到哪里去了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