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尔冬第一次听到杜宾的名字,是在几个邻居大婶的口中,她们三三俩俩坐在楼下晒太阳,边聊着八卦边嗑着瓜子。
脚下的瓜子皮堆成一座座小山,楼上楼下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们都门儿清。
见周尔冬背个书包回来后,一个个特别兴奋的招手叫住他,连粘在唇上的瓜子皮都来不及吐,便问他是不是放学了?
“诶,快过来,你还不不知道吧?你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嘞!”
“哎,那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跑了?”
“不是我说,那孩子就是怪怪的…”
周尔冬当然跑,一看是她们,他立刻想也想也不想,快步走开。
哪怕那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妈妈和杜宾的事儿,更不知道杜宾的身份,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们。
——毕竟这几位婶子上次如此兴奋还是因为周尔冬的上个继父死了,而上上次是因为上上个继父死了。
周尔冬真的挺烦她们的,所以在听到她们喊住他后,立刻离开。但婶子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走远了也还能听到在说什么。
说他的妈妈又给他找了一个新爸爸,据说姓杜,听说是个做生意的大老板呢,人长得又高又俊,还开着豪车,应该挺有钱的…
那是周尔冬第一次听到杜宾的名字,介绍人说他未婚,据说有个儿子,但不见了,说还在找来着,但又听过没有?
——前言不搭后语的。
而那群婶子则把他夸得上天有地上无的,夸他身边跟着的保镖多么多么神气,夸他开的豪车,夸他出手大方,最后又用酸不溜丢的口吻说肯定长久不了,还猜测这这一回也不知道那个狐狸精多久能把杜宾给克死?
杜宾?当时周尔冬的脑子里只能浮出杜宾犬三个字,那是很有名的护卫犬。说起来,他一直都很想养一只来着。
那天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大婶还说了很多关于他们一家的闲话,顺便还回顾了一遍周尔冬和他妈妈是怎么搬来这里,以及她的前两任丈夫又是怎么一个个死于意外的…
“啧,明摆了就是克夫嘛,妖里妖气的,还带着个拖油瓶,也不知道那个杜老板怎么看上那个寡妇了…”
再后面的话,周尔冬就没听了,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自己家楼上的位置。
等调理回家后,给开门的那个人果然不是他妈妈,而是一个高个子的陌生男人。
对方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笑意盈盈的和周尔冬打招呼,讲话的同时手上极为自然的接过他背上背着的沉重书包。
“你就是尔冬吧?哎,都长这么高了啊?来,快进来吧?”
厨房里忙活的陈心慧也刚好听到外头的声音,笑吟吟走出来和自己的儿子介绍:“喏,这就是杜叔叔,记得喊人啊,”
可能是出于敏锐的直觉,周尔冬总觉得他怪怪的。哪怕这个叔叔看着脾气很好,唇角始
终挂着一抹笑,哪怕他给自己带了很多很多礼物,哪怕他看起来态度真的很友善…
但周尔冬也只是快速喊了一声“杜叔叔好。”都没等杜宾开口,他飞快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一句话。
“哎,你别介意啊,那孩子不是冲你…”
身后是陈心慧的替他解释的话,“他性格就这样,内向,不爱说话,平时家里来客人啊,他也不怎么出来的…”
说着,陈心慧估计想让周尔冬出来,有两下敲门声。跟着是那个杜叔叔的温和声音:“没事的,我能理解,小孩子嘛,刚见面,现在还不熟,怕生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时的周尔冬才几岁呢,实际上已经上初三了,十五岁的他称不上什么小孩子,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小伙子了。
学校的课业多,那会儿周尔冬全神贯注写着课后作业,脑子也跟着屏蔽掉了外头的杂音,完全听不到外头两人的聊天主题几乎全是他。
等周尔冬再听到外头的声音时,是那个杜叔叔要走了,他敲了敲门说在门口给他放了水果,记得吃,让他学习也要适当休息一下。
他沉默不语的停下了笔,但外头的男人一点也不介意,他语气依旧温和:“冬冬,那我先走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啊…”
就像杜宾说的那样,往后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天天来他们那个破小区,每次都会拎很多礼物,有给陈心慧的,给周尔冬的…
真的太殷勤了,周尔冬总感觉这个叔叔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哪怕他早就已经不需要接送了,杜宾还是每天殷勤的主动去学校门口接他,一路上还主动和他聊天。
就是周尔冬一声不吭,
他一个人也能碎碎叨叨的说好多话。
“今天在学校开心吗?冬冬。”
“冬冬,要吃葡萄吗?我给你剥…”
“天气冷了,要多加外套哦…”
“今年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啊?”
——不得不说,他的话是真密啊。
周尔冬前面那两个继父在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对他好过,但那些好明显是浮于表面的…
那些好都不是真心对他好,是作秀,是故意在人前的时候做给外人看的,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杜宾明显和他们不同…
这个男人无论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哪怕独处时也会对周尔冬很热情,会关心他的生活,还会认真的一一翻看他书架上的书籍…
翻看以后,还会用称赞的语气夸他,说很少会有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喜欢玩游戏,反而喜欢看书的。
“福尔摩斯探案集分卷二,冬冬,原来你还喜欢看推理刑侦类小说啊?”
周尔冬不理他,他也不在意,继续翻看书架上的摆放的其他书籍。“嗯,这本是悬疑,这本是烧脑犯罪,这几本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不仅全部看过了,并
且每一本在看过之后,他还会认认真真在另一个本子上写下详细的读书笔记呢,但这些没必要告诉他。
眼看杜宾还要继续在房间里探寻,自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的周尔冬终于开口:“你真的很烦诶。”
“哎…冬冬,你在跟我讲话吗?”杜宾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诶,你喜欢看这类书籍啊,我那儿有的,明天给你拿过来好不好?我看你把这些书都翻旧了…”
陈心慧微薄的工资,要养活自己和儿子已经很勉强了,她又信奉“穷养儿”的理念,所以也几乎从来不给周尔冬发零花钱。
那些买书的钱,都是周尔冬自己从生活费里以及平时捡废品一点点攒下的,并且他还买不了新的,只能买二手的。
哪怕他平时看书已经看得很小心了,但看着还是有些破旧,他也蛮想有新书的。
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固然可疑,但新书的诱惑同样对他来说很大很大。
内心再三纠结很久后,此时的周尔冬终究还是没抵过诱惑,轻轻点头:“好,不过你不能跟我妈说,她不喜欢我看课外书…”
“行,我答应你。”杜宾笑了,主动伸手和他拉勾,“来,拉个勾,一言为定。”
杜宾真的没有食言,在没有告诉陈心慧的情况下,他真的给周尔冬偷偷带来了他喜欢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全集,还是更贵的珍藏版。
不同于以前那些缺页又沾满油污的二手书,崭新的书在翻开后还能闻到淡淡的油墨香,那天晚上他爱不释手的摸了好久好久…
再后来,投其所好的杜宾开始对周尔冬更好了,好到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地步。
他不仅背着陈心慧偷偷给他拿零花钱,给他买给他买了很多进口零食,水果和昂贵补品,也都一个劲的往他这儿送…
按理说,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还吃了不少,怎么着,周尔冬在杜宾面前,都应该手软嘴短了吧?但他就不,东西照收不误,脸色好不了一分。
——像一条捂不热的冷血动物。
杜宾来的太频繁了,一来二去的,不少人都觉得他们好事将近。觉得周尔冬很快就可以和妈妈一起搬进大房子里,当阔太太,过好日子。
陈心慧好像也有些陷进去了,有次外出回来以后,她笑眯眯和正在写作业的周尔冬说:“你觉得那个杜叔叔,他怎么样啊?”
面不改色的收下杜宾许多好处的周尔冬并没有为他说一句好话,他抬头认真的告诉陈心慧:“他不行…”
“啊?”
“我觉得他非常奇怪,他百分之一百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你,你千万不要和他结婚。”
“你怎么又这样吧?!人家哪里奇怪了,人家之前听说你在学校受伤,还跑来送你去医院了,你都忘了?”
陈心慧一一举例之前杜宾多么关心他,每次来家里就没有空过手,屋里说得上名字的名牌家具家电,几乎全都是杜宾给换的。
“还有还有…最近天气降温了,他还记着你,又给你买了几套厚衣服呢,就在外头放着呢,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周尔冬看着陈心慧脖子上多出来的一条新项链,不用猜就知道是杜宾送的。
他叹了口气:“妈妈,其实我们家也没有那么缺钱吧。我记得我不是让你把之前的赔偿金存着吗?那些也足够我们生活了吧,你要是喜欢项链,等我明天放学去店里看看,我最近也攒了一些……”
他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给她买,但陈心慧似乎不这么认为,她在儿子的话语中只听到了他的反对和不赞同。
“你什么意思?”她脸色顿时黑下来,语气也极为不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果然跟你那个死爹一模一样,你就是见不得我幸福,就是不想我高兴…”
周尔冬:“…………”
女人一翻起旧账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从她年纪轻轻十七岁遇到周尔冬的生父说起,又说到他离开,好不容易她从痛苦中走出来,打算重新开始人生,第二春和第三春相继死去…
她的第二任丈夫和第三任都是那种很会说甜言蜜语的类型,她和他们都相处得很开心,可她的儿子周尔冬一个都不同意。
当时的陈心慧不信,非要结婚,好吧,一个婚内出轨,三年死了,一个婚后家暴,不到两年就死了。
虽然每个丈夫的死去都给她带来了一笔赔偿金,可同时她克夫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啊,这点让她非常非常不高兴。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怎么一个好男人都遇不到啊,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了,你来这出?”
陈心慧说着说着又哭了,余光处注意到周尔冬在看她,一拍桌子:“你看什么看,你就和你那个死爹一模一样,闷葫芦一个,你他妈是哑巴吗?你不知道说话啊!”
“…………”
对此,周尔冬习惯了。
他放下笔,走过去搂住他的母亲,安抚的替女人擦去脸上的眼泪:“你要是真想和他结婚,就结吧。不过你记得一定要签婚前协议,你之前的赔偿金都是你的婚前财产,和他没关系。”
“什么协议啊?”陈心慧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儿子有点大题小做,“他那么有钱,我这么一点,他肯定看不上的…”
这里的确是周尔冬多想了,以杜宾的家底,他的确看不上他们娘俩那点三瓜俩枣。
但这时的周尔冬并不知道。他动作轻柔的替陈心慧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你别管,到时候我给你写好,你自己拿给他就行。”
陈心慧那时已经三十三岁了,但因为结婚早生娃也早的缘故,她看起来非常年轻。
也不止外貌,她连内心都没怎么成长过,依旧和小女生一样,打心底里憧憬着爱情,幻想着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完美男人。
但是…怎么可能。
眼看着前面两个坑都没有让她醒悟过来,还要坚持迈入第三个火坑,周尔冬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同意。
他当时想着,那
个男人的确有些邪乎,婚后要是杜宾有什么,他大不了再…
——大不了再像之前那样清理嘛。
很久很久以后,周尔冬再度想起自己这时候的想法,依旧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没错,也觉得自己后来的步骤没错。
那他错在哪里呢,错就错他真的和杜宾和平相处的两年,更错在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世界会在他十七岁那年突然乱套了!
压根一点准备都没有,记得第一天开始时,他甚至还在学校进行高二的月考!
仔细回想,其实那天的异常也挺多的,例如当天出门时,周尔冬一抬头看到天空一大片乌泱泱的不知名鸟类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离…
再例如,一路上他都能看到了很多惊慌失措的流浪动物,一低头就看到地上是成群结队的蚁虫,以及各种他不认识的爬虫类…
当时的周尔冬心里毛毛的,但也没多在意,只是继续往学校走着,迎面的风一吹,街上的路人都开始咳嗽起来,而他因为戴着口罩,并没有影响到。
再例如,在考试开始之前,明显有学生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而他所在的考场就晕倒了两位同学,但老师却只是说他们感冒了。
并且答题期间,广播室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滋啦滋啦的杂音,时远时近,能听出来中间明显换了一个播音员。
而对于那场考试,本来是胸有成竹的周尔冬,莫名出现了心慌的现象,胸口总说不出的烦躁,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在他填下最后一条选择题时,
外头的天几乎是一瞬间全黑了。
由于白天的关系,教室里也没有没有开灯,耳边是不同程度的惊呼声和尖叫声。
“怎么回事,怎么外头突然全黑了?!”
“啊啊啊发生了什么…”
“是停电了吗?”
“现在是白天,外面也黑了?”
“是日食吗?”
除了同学的声音,还有老师的声音。